前提情要：﹝1﹞、﹝2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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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三》

藏原走盯著前方的終點線，腳步穩健地持續前進，熟悉的面孔在終點線後對他大喊，但除了自身體裡傳來的喘息聲，他什麼也沒有聽見，那些人究竟是對他喊加油，還是再快一些，藏原走沒有多想，只是繃緊腿部的肌肉，任由風拂過臉龐，帶去皮膚上的汗水。

不知道過了多久，眼前的終點線卻始終沒有縮短距離，他像是在原地踏步一般，乳酸堆積讓全身的肌肉向大腦發出哀號，吸進身體的空氣灼傷肺裡的每一個角落，藏原走憑藉著意志力對抗身體的本能──還不能停，還要再撐一下，就快到了。

就快到哪裡呢？

突如其來的念頭彷彿黑洞，把其他的思緒全部揉進深不見底的虛無，只剩下那句話飄盪在一片空白的腦海中，藏原走在伸手可及的終點線前停下，四周的人不再大喊，風不再吹拂，一切事物有如在這一刻靜止。

如果不是跑向終點，那他不斷追尋的究竟為何？

若不是向著唾手可及的終點線前進，他前進的目的為何？

只想著要更快、更快，即使只有他一個人奔跑也沒有關係，賽道上除了自己，所見到的人都是敵手，獨自奮鬥直到到達目標，就像高中時的藏原走，一個人跑向勝利，沒有敵人，也沒有朋友。

「阿走。」

熟悉的聲音出現在背後，他猛然回頭，還來不及看清楚對方的樣子，藏原走就被人推了一把，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瞬間失重，反射性地伸手想抓住什麼，風又再次吹拂，他的墜落再也沒有停止，不斷向下再向下。

藏原走一個翻身，場景突然又產生變化，他被拉進黑暗中的一個小小光點，越來越近，他反射性地舉起手擋在眼前，靜止呼吸準備迎面而來的撞擊，然而過了幾秒鐘，預期的疼痛沒有到來，藏原走緩緩放下手臂。

「等一下就可以吃飯了！」

相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，他坐在竹青莊的廚房裡，空氣中充滿著炒飯的香味，清瀨灰二穿著圍裙站在瓦斯爐前，熟練地翻炒著鐵鍋中的晚餐。

緊張和恐懼瞬間佔據他的胸口，藏原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，這個景象太過真實，他向前跨出一大步，想要抓住面前的人，但下一秒他的回憶卻開始重演，清瀨灰二再一次在他面前倒下，摔成碎片散落一地──

睜開眼睛看見的是竹青莊老舊的天花板，他緩緩放下懸在半空的手臂，夢裡的恐懼彷彿還緊緊抓著他不放，藏原走深呼吸一口氣，但太過真實的夢境依然沒有跟著離開，在他的腦海中不斷重演著。

斑駁的窗戶被風吹的嘎嘎作響，穿過玻璃的晨光在灑落在房間內的一角，藏原走在棉被裡翻身，清瀨灰二的臉龐就出現在眼前。

他震驚到停止呼吸，原本還在意識邊緣的睡意被徹底逐出腦海，藏原走過了幾秒鐘才喘了一口氣，也不敢太過用力，深怕吵醒眼前熟睡的人。

看著清瀨灰二輕而緩的呼吸，似乎沒有清醒的跡象，藏原走的身體才逐漸放鬆，剛才的夢境悄悄溜回，他忘了有多久沒有夢到那段往事，關於那一次和清瀨灰二的僵持不下，迷惘和懊悔纏著他的雙腳不讓他前進，即便後來他在箱根傳驛的最後一哩路找回了自己，但一股說不出口的煩躁依舊佔據了身體，久久不散。

學期已經接近尾聲，他忙著準備期末考和惱人的期末報告，而竹青莊裡的準畢業生們不是準備就業，就是在享受學生身分的最後一段時光。

比賽結束後有太多事情讓原本只看著跑道的藏原走不得不去面對，再加上突然找回的自行車，似乎有意無意讓他又想起當年因為成績不見起色而焦躁不安的自己，持續堆疊的壓力如同壓垮一切的最後一根稻草，所以他才會再一次夢見那個時候──清瀨灰二在他面前倒下的時候。

那時藏原走就站在對方的身旁，看著那道背影失去重心向後倒下，手中的鍋鏟和晚餐在剎那間翻倒在地板上，而失去意識的清瀨灰二緩緩偏過頭，靠在壁櫥旁。

當下的他腦袋空白一片，愣了幾秒才回過神，藏原走跪在對方身旁，不斷呼喚著清瀨灰二，但昏過去的人沒有給藏原走一絲回應。

在那一刻不斷糾纏著他特煩躁感混著緊張、不知所措、內疚和自責，完全佔去藏原走的思緒，如果不是同時在一旁的王子找了其他人來，或許他就會一直跪在清瀨灰二的身邊，像艘失去方向的船隻，在情緒的暴風雨中沈沒。

藏原走從棉被裡伸出手，沿著對方的眉心用手指向下描繪輪廓，懸空的手指微微顫抖，經過鼻梁，繞過鼻尖，最後停滯在清瀨灰二的唇上，即使過了三年，清瀨灰二還是他記憶中的樣子，眼中帶著閃爍的光芒，再一次闖進他的心裡。

藏原走將食指貼上對方的唇，溫熱而濕潤的氣息掃過皮膚，他沒有多做停留，在清瀨灰二感知到之前便收回手指，他握緊拳頭，將那稱不上是吻的觸感收進自己的記憶裡。

心跳快的彷彿下一秒就會從嘴裡衝出來，藏原走用剛才碰觸清瀨灰二的手壓住左胸口，若不是對方沒有睜開雙眼，他以為自己的心跳早已充斥整個房間，不斷迴盪。

藏原走最後選擇離開棉被，他壓好蓋在清瀨灰二身上的棉被，躡手躡腳地套上平時慢跑的外套和長褲，他跪坐在對方的身旁，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看著對方睡著的臉龐。

他再一次伸出手，在碰觸到清瀨灰二前卻收緊手掌，如同那天打給對方的電話，他沒有想好開頭便撥通電話，現在的他也還沒想好怎麼說再見，就迎來了道別。

清瀨灰二今天就會回到島根，而這次的重逢後，或許就會再回到原本的樣子，不再聯繫，不再造訪彼此的人生，再也沒有下一輛自行車將他們帶回竹青莊。

藏原走小心翼翼地打開房門，緩緩走出房間，房門關上前他遲疑了一下，盯著清瀨灰二，他在心底默默地告別。

向他的青春告別，向清瀨灰二告別。

—

如同以往的訓練，跑在相同的一條路上，藏原走的節奏混亂，呼吸也不如平時那樣順暢，有什麼東西梗在喉嚨，他說不上來，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並不在「好的」狀況內。

步伐凌亂，呼吸的節奏紊亂，他嘗試停下腳步重整狀態，可是再次起步沒多久，又會回到原本的樣子，而造成這樣的原因顯而易見。

他刻意沒有叫醒熟睡的清瀨灰二，默默地從竹青莊出發，刻意挑了平時不常跑的路線，延長早上的練習，為了只是避開對方離開的時間。

藏原走索性直接坐在河堤邊的階梯上，野草順著風吹擺動，他不知道如果真的面對清瀨灰二，他究竟能不能輕易地揮手送別，所以逃命一般離開了竹青莊。

三年前的那天他也是這樣，用忘了歸還圖書館的書當作藉口，在對方搬離竹青莊的那天避而不見，即使經過這些日子，藏原走還是不能面對。

他盯著剛才撫摸過清瀨灰二的手，皮膚上似乎還殘留著對方的體溫，甚至還能感覺到那時的觸感，藏原走把臉埋進手掌中，他不太記得昨晚發生的事情，只有隱隱約約的印象，對方好像跟他說了什麼，卻又像是夢境一樣朦朧。

他從河堤的階梯上站起來，深深地吸一口氣，然後憋住呼吸，在心裡默數著數字，直到缺氧漲紅了臉，身體不斷發出警告，藏原走才對著河岸大喊。

「啊——啊——」

結束了，他低下頭看著手腕上的錶，已經超過清瀨灰二預定出發到車站的時間，一切都結束了，回去竹青莊之後，他也能夠回到原本的生活。

一股酸澀感在藏原走踏上歸途時突然湧現，腳上原本緩慢的步伐逐漸加速，似乎這樣就可以忽視心臟的抽痛，還有在眼眶打轉的淚水，他在清瀨灰二身上找到跑步的意義，跑得再快也無法捨去已經擁有的事物。

回竹青莊的路上，他依舊沒有恢復到以前的狀態，所以抵達到竹青莊時，藏原走不得不用雙手撐著膝蓋，大口地喘息著，正當他還在調整呼吸時，頭頂突然被一條毛巾蓋住。

「灰二哥真了解你，他說你一定忘了帶毛巾。」藏原走一抬起頭，便看到神童遞了一罐水給他，「不過他已經出發了。」

他接下水瓶後道了謝，呼吸漸漸平緩，可是肋骨下的心臟還是一陣、一陣地痛著，他喝了幾口水，才發現除了神童以外，岩倉雪彥也靠在大門旁看著他。

藏原走一步一步走向大門，忽略掉大門旁的視線，然而阿雪並沒有打算放過他，在他踏入玄關前便開口。

「你大一的時候就敢向那個藤岡一真下戰帖。」岩倉雪彥特別在提及人名時加重語氣，「現在卻什麼也不敢跟灰二說？」

「阿雪學長⋯⋯」神童在一旁想阻止，開口想說些什麼，最後只剩下嘆息。

「阿走你到底是太傻還是灰二有那麼可怕？」

藏原走站在玄關前，他知道阿雪說的都是對的，可是他能夠對清瀨灰二說什麼呢？

他知道清瀨灰二很快就沒有理由再回到竹青莊，而他也沒有，他們之間僅存的聯繫隨著時間流逝，一樣一樣消失，或許有一天，他們就只剩下在路上偶遇，還能打招呼的關係。

但他還能跟對方說些什麼，說我很喜歡跑步，說我很喜歡在竹青莊的日子，還是該跟清瀨灰二說，我這三年都喜歡著你？

「如果不知道該怎麼做，」岩倉雪彥的拇指比向門外，「就做你最擅長的那件事情。」

看著門外因為陽光而亮起的天空，心裡某一塊位置突然開始無限膨脹，佔據藏原走體內的每一個角落，每一次呼吸都提醒著他那不容忽視的情感，來自清瀨灰二的，還沒能說出口的感情。

這次錯過了，就真的錯過了，那至少，他要好好地說再見，感謝對方為他帶來跑步的意義，帶領他跑向箱根驛傳，那麼藏原走相信自己就可以從這段三年的暗戀中畢業。

他來不及跟神童及阿雪道謝，藏原走匆匆忙忙地跑回房間內，隨意地拿了幾件衣服和背包，再次離開房間時，神童已經在門外等著他。

「灰二哥的新幹線時間和車次。」他接過神童手中的紙條，「雖然很趕，不過還有機會。」

「因為阿走跑的很快，所以一定趕得上啦！」從房間探出頭的城次郎說道，「我和城太都打賭了！」

「這種事情也能賭啊！」尼古的聲音從雙胞胎的房間內傳來，這樣的場景有如時光倒流，回到最初的竹青莊，藏原走終於鬆開了原本蹙起的眉頭。

「謝謝。」他小聲地說完，便抓著寫有清瀨灰二車次的紙條，頭也不回地向車站飛奔而去。

『黑色子彈，藏原走選手出發了！』

耳邊彷彿能夠聽見箱根驛傳的播報員拿著麥克風大喊，藏原走露出笑容，就像是第一次參加箱根傳驛一般，跑向終點，跑向頂點，用盡全部的力氣，讓血液在體內沸騰，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——跑向清瀨灰二。

【TBC】

我，寫完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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