Don't say goodbye ﹝2﹞〈走灰〉

前提情要:﹝1﹞


《二》



「我在東二門。」


手機螢幕上顯示著藏原走傳來的訊息,清瀨灰二收起手機,看著窗外逐漸靜止的風景,他拉起行李箱,排在人龍的後方,慢慢走出車廂。

自上次藏原走突如其來的聯絡已經過了一個多月,原先只是為了三年前遺失的自行車而回到竹青莊,但對方不論說什麼都堅持要到車站等他,清瀨灰二默默地微笑,迫不及待見到彼此的不只有他一個人。

走在繁忙的人潮中,清瀨灰二一邊向著東二門前進,一邊向四處張望,果然在靠近門口的廣告牆前看見藏原走,他在與對方距離十步內停下腳步。

他們究竟多久沒見面,清瀨灰二沒有細數確切的時間,但已經足夠讓藏原走改變成他不太熟悉的樣子。

超越他許多的身高,上半身的肌肉看起來也比以前結實,總是深鎖的眉頭也舒展開來,藏原走從他們第一次見面那天的青澀成長,變得成熟穩重。

在對方的眼裡,他又是否有改變呢?

清瀨灰二捏了捏自己的臉頰,要說改變的話,大概是自己不再那麼擅長隱藏臉上的表情,一不小心就會透露太多訊息,但有些事情,暫時還不能讓藏原走發現。

他做了幾次深呼吸,才又邁開步伐。

「阿走!」清瀨灰二一邊揮舞手臂,一邊走向對方,走到對方的面前時,必須稍微抬頭才能看見藏原走的面孔證實了他的猜測,「你長高幾公分?十公分?」

「差不多。」藏原走的回答模稜兩可,但沒有消去清瀨灰二的好奇,他伸手一攬,給對方一個擁抱。

「啊,不錯、不錯。」他拍著藏原走厚實的背部,清瀨灰二感覺到靠在自己身上的身體逐漸緊繃,甚至有些僵硬,讓他忍不住露出笑容。

「真的好久不見了呢!」清瀨灰二拍了拍藏原走的肩膀,在對方還沒反應過來前便回到原本兩人之間的距離,「走吧。」

「我幫你提行李吧!」藏原走的手抓住清瀨灰二肩膀上的行李背帶,但他聳聳肩,向對方搖頭。

「沒關係,不重。」看著藏原走臉上失落的表情,他突然又覺得,眼前的人還是和當年一樣,即便外表變了,可還是那個專注在跑步的藏原走,「等等你還要順路去超市買啤酒,再給你提。」

對方想了幾秒,才同意地點點頭,鬆開在背帶上的手掌,然而靠在清瀨灰二肩膀上的手雖然離開了,卻把體溫留在他的身上,他刻意用另外一隻手將背帶向上拉,試圖用自己的手指抹去殘留的觸感,卻徒勞無功。

就像他們沿著熟悉的街道走著,沒有改變的店舖和街景,讓清瀨灰二有種回到過去的錯覺,一切彷彿都在強迫他複習以前的種種,關於寬政大學,關於箱根傳驛,還有──關於藏原走。

最後也是唯一的一場箱根傳驛後,他的膝蓋徹底碎裂,原本還能靠著物理治療復健和止痛藥來抑制的舊傷,被醫生宣布必須開刀,能夠復原的機會渺茫。

即使早就知道結果,也已經為自己做了無數次心裡準備,有些事情終究是難以接受,明明知道跑了就無法回頭,清瀨灰二依然踏上賽道跑完全程。

然而再怎麼堅強的人,還是有臨界點,開刀完後的幾天,清瀨灰二嘗試著自己爬下醫院的病床,自己推著輪椅到醫院的中庭透氣,但不斷累積的壓力,終於在那天徹底失去控制。

他在從病床移動到輪椅上時,一個重心不穩跌到地板上,頭也撞上病床旁的扶手,而這也讓每天一下課就搭車至醫院的藏原走和他起了衝突。

「灰二哥為什麼不能多依靠別人一點?」那時的藏原走帶著怒意對他說道,「難道我不值得信任嗎?」

「我只是一隻腳受傷,不是失去全部的能力!」清瀨灰二再也無法壓制心中的情緒,在對方面前大吼,眼前的藏原走被他嚇得瞪大雙眼,「我只是不能像你那樣跑步,不是一生都毀了!」

不能再用這雙腿奔跑,不能再靠著自己雙腳體會風吹,他曾經擁有的一切停滯在衝過終點線的那一刻,清瀨灰二不想被身邊的人擔心,可最後的堅強還是在藏原走面前完全崩毀。

從那天過後,對方還是會來醫院探望他,可是他們卻與清瀨灰二心中倒下的那座高牆不同,反而築起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,他不知道是藏原走寫在臉上的愧疚作祟,還是自己多想,現在已無法證實。

所以他也默默地接受後來藏原走逐漸疏離的關係。

「灰二哥去的新隊伍還好嗎?」藏原走首先打破他們之間的沈默,清瀨灰二看著前方的背影,稍微加快腳步的速度,與對方並肩前進。

「不錯,教練很有經驗。」他聳聳肩後繼續說道,「也願意讓選手嘗試新的訓練方式。」

「像地獄套餐?」清瀨灰二抬起頭,便看見藏原走的眉間再次皺起,對方又想起當年的訓練清單的表情,讓他無法克制地笑了出來。

「哈哈,地獄套餐是給你們的。」用手肘輕推一下藏原走的手臂,清瀨灰二望著對方錯愕的神情說著,「他們的,是煉獄套餐。」

「跟阿雪學長說的一樣。」

「什麼一樣?」清瀨灰二疑惑地回問,「該不會是說我很適合去詐騙的那個吧?」

「不是。」藏原走認真地對他說,「阿雪學長說,你是惡魔。」

「我覺得我很善良啊。」他用食指和拇指扣住下巴,做出思考的動作,「阿雪做律師可是要明辨是非的人啊。」

短短的幾分鐘內,清瀨灰二產生了某種錯覺,彷彿他們這三年沒有失去聯繫,他只是離開竹青莊幾天,和藏原走之間依舊和當年一樣,沒有改變。

他回到最想念的那段時光,見到最想見的人,清瀨灰二覺得自己應該感到滿足,可是情感深處卻傳來一陣又一陣的叫囂,還不夠、還不夠、他想要的不只是這樣。

但他又能做什麼呢?

藏原走在他追上時可以放慢的腳步,清瀨灰二並不是沒有注意到,可是如同畢業前的日子,他們中間隔著一扇紙窗,能夠輕易地戳破事實,卻沒有人願意先伸出手。

「那阿走呢?」他握緊行李箱的把手,自然地避開藏原走的眼神,清瀨灰二再次轉移話題,「啊,等等去超市順便買可樂餅吧!」

「嗯,多買幾個。」

就當他以為對方也避開他的問題時,藏原走再次開口:「比不上灰二哥在的時候。」

清瀨灰二沒有再問,究竟對方說的是田徑隊,還是藏原走本身。





「箱根山嶽,險天下!」狹小的竹青莊的廚房內擠了十幾個人,除了現任的隊員以外,還加上第一屆竹青莊的成員,整個竹青莊鬧轟轟的。

酒巡三回後每個人不是臉紅耳赤,就是已經失去戰力趴在桌上呼呼大睡,還清醒的人也被歡樂的氣氛感染,跟著被酒精控制的人一起起鬨。

「敬阿雪成為事務所的合夥人!」城太郎舉起半滿的酒杯,對著大家大喊,「險天下!」

「只是代理!代理!」岩倉雪彥拿著啤酒空瓶揮手,「而且應該先敬寬政大!」

「對,先敬寬政大!」城次郎搭著自家兄弟的肩膀大笑,「寬政大第一!」

「第五名!第五!」

「明年就第一了!」

「明年藏原學長畢業了,該怎麼辦啊嗚嗚嗚⋯⋯」

清瀨灰二看著一群人打打鬧鬧,他再次想起那年的慶功宴,也是如此歡騰,每個人的臉上掛著笑容,他也被那樣的氣氛感染,跟著一起喊了完全無法理解的口號。

「尼古學長,你教一下阿走⋯⋯怎麼延畢吧!」穆薩搭著神童的肩,眼神迷茫,「寬、寬政大太需要他了。」

「只要一科的期末考別去就好了。」尼古灌下剩下一半的啤酒,雙手搭上藏原走的肩膀,「拯救竹青莊就靠你了!」

「我會好好畢業的。」藏原走稍微移動自己的身體,但躲過尼古攻勢,卻直接撞上後方的清瀨灰二。

「抱歉,灰二哥,我沒看見⋯⋯」

「沒事、沒事。」他一手扶著藏原走的腰,一手穩住手中撒出一半液體的啤酒瓶,「我去洗手間弄一下就好。」

伸手撐著桌面站了起來,身體卻因為血液裡的酒精作祟,清瀨灰二一個重心不穩,又倒回椅子上,他搖了搖頭,試圖甩掉纏著自己不放的暈眩感。

「喝太多了。」他對著藏原走投來的關切眼神苦笑,再次用雙手撐著桌子,離開座位,「等一下就好了。」

跨過躺在地上神智不清的學弟,還有強拉著他唱校歌的城次郎,原本幾秒鐘就能離開的餐廳,清瀨灰二卻花了將近三分鐘,直到他推開拉門,另一隻手扣住門框。

「我跟你去。」清瀨灰二回過頭便看見藏原走過於接近的臉孔,背對燈光產生的陰影將他籠罩,「是我造成的。」

「我可以自己⋯⋯」他拉住門板,打算讓對方打退堂鼓,但扣住門框的人沒有理會他的意願,走出餐廳後,關上拉門。

如果是以前,藏原走會因為他說的話而留在餐廳裡,清瀨灰二一邊往大門走去,一邊思忖著,但他們都已經不再是當年的樣子,拉著身上被啤酒弄溼的上衣,連去洗手間都成了他逃走的藉口。

他聽著跟在自己後方的腳步聲,在抵達大門前,清瀨灰二停下步伐,緩緩回過頭看著藏原走:「我只是出去透個氣,很快就回去。」

「我也只是透氣。」對方抓抓自己後腦勺的頭髮,又向前走了一步,「灰二哥剛才醉的連站都站不穩。」

「彼此彼此。」清瀨灰二露出笑容,「阿走也喝很多啊!」

他嘗試讓藏原走不要再跟著他,但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,那一年的種種不斷在他的回憶裡重演,強迫清瀨灰二一遍又一遍複習,不論再怎麼逃避,藏原走還是追上來了。

藏原走和他的距離,就像箱根傳驛一樣,從對方起跑後持續減少他們之間的間隔,原本是肉眼無法看到的距離,最後從遠方的一個小小黑點,變成佔據所有視線的存在。

「我很清醒。」藏原走頂著因為酒精而在臉頰上產生的紅暈,毫無說服力地向他反駁,「你該把身上的衣服換掉。」

「這個啊。」他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上衣,開玩笑地對藏原走說道:「那你的房間借我換一下?」

眼前的人愣了一下,被酒精充斥的腦袋似乎無法理解清瀨灰二的意思,他對藏原走擺了擺手,「開玩笑的,透氣完我會去洗手間換掉。」

「好。」

「什麼?」現在換成清瀨灰二無法理解藏原走的話,他皺起眉頭,眨了眨眼,當他還想著不該喝那麼多啤酒時,對方又說了一次。

「我的房間借你⋯⋯換衣服。」

藏原走又跨出一步,就站在清瀨灰二的正前方,他開口想說些什麼,最後到嘴邊卻成為一聲嘆息,即使神智恍惚,對方還是像以前那樣,把他的玩笑當成真話,直接跑到他的面前。

在他毫無防備的時候闖進他的人生中。

「你喝醉了。」清瀨灰二繼續往大門走去,手腕卻被對方抓住,他嘗試著收回自己的手,但藏原走不但沒有鬆手,逕自地抓著他的手腕,往反方向走去,「阿走!」

「我沒有。」不顧他的意願,藏原走一邊拉著他,一邊說道。

「你有。」

「沒有。」

彷彿孩子般的鬥嘴在對方打開103室的房門後停止,清瀨灰二放棄手上的掙扎,被藏原走直接拉進房間內,僅存的理智告訴他,他的行李還在玄關,可是情感沒有給他反駁的餘地,讓自己的腳在房間地板上長了根,動彈不得。

該回去餐廳,把剩餘的啤酒喝光,再假裝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,他們就可以維持原本的關係,清瀨灰二的腦海跑過無數個他應該做的選擇,然而那些應該都不是他想做的。

「明天你就會忘記。」清瀨灰二往地板上一坐,他所有的抗拒在藏原走面前都自動失效,抬起頭看著對方,在僅有月光的房間中,依舊能見到那雙太過真誠的眼睛,「不論我現在說了什麼。」

「不會忘記。」藏原走蹲下身體,已經有些迷茫的眼神落在他的身上,任由清瀨灰二伸手揉亂那一頭黑髮,「絕對不會。」

「是嗎?」他再一次苦笑,清瀨灰二知道自己並不是希望藏原走能夠忘記,而是他希望自己快要忘了過去那段日子,忘了他在接下箱根傳驛的棒子前,看著對方向他飛奔而來的身影。

他的感情早該在離開這裡時便一併帶走,而不是留下期待和眷戀。

清瀨灰二撫摸對方頭頂的手漸漸下移,在藏原走的臉龐時停下,他輕輕地將唇貼上對方的額頭,感受皮膚傳來的體溫,再若無其事地回原本的位置。

他的手捂著左胸口,肋骨下的心臟快速地跳動著,要是眼前的人是清醒著,或許就能聽見他的心跳聲。


噗咚、噗咚,說著他多喜歡藏原走的心跳聲。




【TBC】


寫~不~完~啦~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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